A Buddhist Pilgrim's Progress by Daw Khin Myo Chit
2016-2-10_v1.4
原文作者是一位缅甸女作家,内容自述其禅修进展和不凡体验。有两个同名称同作者的版本,一个是 1955 年出版的小册子版本,可参阅其孙女在网站内的介绍,另一个版本是刊于缅甸仰光一份杂志中的文章 ── The Guardian Magazine 1963 年 2 月那一期,本文是此杂志版本的中译。作者钦苗戚女士(Daw Khin Myo Chit)(1915 – 1999)是缅甸一位很著名的作家和记者。
在本文中,她详述自己在萨山那(U Sasana)和维那耶(U Vinaya)两位禅师(Meditation Master)的指导下,如何奋力突破各种禅修危机和瓶颈(障碍)的经过,两位禅师于出家前都是她的好朋友。
本文对修行者──特别是修习“宣隆内观禅修法”的人,将很有参考价值。另一小册子(书本)版本的内容,可帮助读者了解她如何由初信佛法、中疑佛法、到后来在两位禅修师父的建议和指导下,修习有成而再归信佛法的过程。
此外,在Theravada Meditation – The Buddhist Transformation of Yoga by Winston L. King 一书中,也有引述和附录此文章内容,由此也可见其受重视程度。译文内有些括号()内的字是译者加进去,以方便读者理解的。
Mindfulness 一字可有多种译法,译者喜根据上下文义译作:专注、留意觉知、念住(古译)或专注力等。有疑问的读者,请直接参阅英文原文和四念住经等。
本文经历数年才能译毕,当中很感谢内子陈美露的帮助,希望读者在解脱道上有所进益。
在萨山那禅师的指导下,我完成了第一次禅坐,我答应过他会尝试三次。虽然禅坐艰苦,完成第一次后,从寺院回到家中时,我感觉精神很好;然而,那天晚上从睡梦中醒来时,我冷得发抖和身体发烧。那时,家中只有我一个人,因为丈夫和儿子仍留在寺院。
当时,我记得师父向我说过:“不管身心发生什么事情,除了专注它们外,你什么都不用做。专注需要力量,想得到那种力量,你要强烈地呼吸、同时专注着空气与鼻孔末端的触觉。当你的力量足够应付身体上的痛苦感觉时,便要持续地留意觉知着它们,直至它们完全消失为止。”
既然找不到人帮助自己,我唯有向内寻求力量。于是我坐起身子,尽量不断地强烈呼吸,不顾那发烧的感觉。正当我呼吸时,身体上的发烧减退了,我也开始冒汗,不多久,我亦倒下来安静地睡着了。早上醒来,我觉得精神很好,完全没有发烧的迹象。
于是,我如常地做完家务后,便往寺院走去。我向禅师报告了昨晚发生的事情,跟着便开始我的第二次禅坐。这次禅坐与第一次没有多大分别,在强烈呼吸时,总会有时觉得力不从心,无法继续下去,幸好,萨山那禅师的鼓励说话,总能令我重新振作起来,发觉自己可以继续呼吸下去,且自得其乐。就这样,我完成了我的三次禅坐承诺。
见到师父时,他只简单地说:“现在你知道禅修是怎么一回事了,如果喜欢,可继续下去,否则,悉随尊便!”后来,丈夫和儿子也从寺院回到家中,我们商议后,决定把俗务和生活方式重新安排,觉得应继续修习下去。
在禅师的祝福和同意下,我们确有尝试在家中修习,看看有何进展,结果并不讨人欢喜;原来,没有禅师的监督,我们(初学者)是不会、也不可能修习得正当的。
在禅师的监督和指导下修习了几次禅坐后,我们终于领悟到禅坐的要诀,那就是:如果我们能做好第一部分的呼吸,并能严格遵守规则──不让任何身体感觉干扰到呼吸,疲倦时不松懈休息,即使抽筋时也不移动──那么,我们就可应付在第二部分禅坐时出现的任何不适感觉。不幸的是,我们经常犯规,若无人监督时,我们总会自欺欺人,在第二部分的留意觉知感觉时,从来都没有做得好。由于诸多作弊,我们无法在禅坐结束后感到安适和满意。失望之余,我们唯有正视自己不足的事实,乖乖地重回寺院,在禅师的密切监督下再度禅修。
我们每星期到寺院禅坐两次。两个月后,我开始在禅修中感到呼吸困难──在一、两分钟的强烈呼吸后,我感到胸部一阵剧烈收缩;对此危机,有时我能振奋精神,以强烈一些的呼吸来克服,但于其他时间,沿用此法并不成功。当禅师要我作强烈些呼吸时,事情变得更糟;当我奋力挣扎,试图克服危机时,我的身体抖动不停,颈项肿胀得要爆裂。
虽然禅师不断叮嘱,要我奋力搏斗,我仍无法克服那个危机,只觉得他在要我做件不可能的事情。在搏斗中,我好像找到一个回避、而非克服危机的方法──那就是找到一个避难所,而不是勇敢、快速地穿过炽燃的路径。就像一只被困在燃烧着的森林里的动物,试图寻找一避难所,而非突围而出、穿越燃烧着的路径,我发现到一个方法,可以在呼吸时逃避当中出现的痛苦感觉。那方法是:当我被困在剧痛之中,连轻度呼吸也不可能时,我会自动地屏息静气,不理会禅师要我加强呼吸去克服危机的嘱咐(提醒)。
在屏息当刻,我有一种浮动的感觉,就像一根轻薄的羽毛,在广阔舒适的空间中浮动。师父提醒我要强烈呼吸的声音似乎离我很遥远。我入了神(trance),期间看到一大池液体,旋动着的液体颜色化成一道彩虹,景象奇妙,无法形容,我的所有苦恼都没有了。
禅修完毕后,我把体验告诉师父,对那些入神状态和景象,他并不鼓励,且说:它们对我的禅修,会障碍多于帮助,它们不会令我更接近我所寻找的真相(Truth)的。
我有点气馁,唯有尽量依从师父去做(加强呼吸),但心有余而力不足,当面对难以忍受的痛苦时,我不愿、也无法克服它们。尤其是当我找到进入那池狂喜(Ecstasy)的方法来逃避苦恼时,要依从禅师就倍感困难了。
禅师劝我到寺院作一个星期的密集禅修,好让我能克服那个危机。我对此建议很抗拒,一直以蹩脚的借口去推迟。一天,奇怪的事情发生了,在例行的每周到寺院一次禅修完毕后,我回到家中,随即扑倒床上休息,就在那刻,眼前一片空白,我的身体似乎没有了,只有心脏在跳动;甚至心脏似乎也没有了,只有悸动而已;在没有身体的负担,只有心脏的悸动情况下,竟出现纯粹的狂喜,那是我以前从未经历过的。
当家人叫我吃晚饭时,我被猛然拉回尘世,顿感怅然若有所失。自那时起,我一直想着那曾经获得的狂喜,也想知道是否可以随心所欲地让它持续下去,也许到寺院作一周的密集禅修,可以成事吧? 因此,我决定去寺院作一周的密集禅修,到时,我每天都要禅坐四次。
在密集禅修的第三天,我有一次非凡的体验。当我在早上七时开始禅修时,呼吸变得颇为轻易,我不再有重大的痛苦障碍,到(第二部分)要专注(留意觉知)身体的(最强)感觉时,我竟一些痛苦感觉也没有,只有心脏的卜卜声。远离了肉体快乐的心,了无激情、担忧与焦虑,也无其它危害内心的东西。我的心好像一个原始的水池(virgin pool),清澈宁静,在平滑如镜的池面上,不同形状的彩光美妙地舞动,消灭了所有五欲之乐(肉体与感官之欲乐),令心平静与安宁。那个时候,我才意识到,五欲之乐与这种宁静相比,实在微不足道。
感官欲乐,过多会令人厌腻,但此宁静之乐,则与时俱增。我想:这甜美的止息、平静与安宁,有可能是我一直寻找的真相吗?
在接下来的禅修,我一开始就很积极、勇猛,期望能得到同样的体验。我尽力强烈地呼吸,不多久,我的胸部猛烈地收缩,喉咙变得干涸,突然间,一种死前喘鸣(death rattle)在喉间出现,身体摇晃、颤抖,心脏好像一块铅;除了喉间的死前喘鸣外,一切似乎都已死去。
我已奄奄一息,当我试图张开眼睛时,发觉已被笼罩在黑暗之中;我无法开口喊叫,只感到窒息,好像被地狱的烟雾笼罩;我感到极之沮丧,觉得以前所信的一切都令我大失所望,我曾用来避难的那原始的狂喜水池没有了,当要面对极难应付之濒死挣扎(death throes)时,它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现在明白了,我必须专注(留意觉知)身体当下生起的感觉,无论是愉快的、或是痛苦的,因为这才是灭苦之道,偏离此道实在不行。像受困于燃烧着的森林里的一只动物,不管处境有多可怖,我一定要在火路上突围而出。
在接下来的禅修中,我加倍努力呼吸,用师父教我的唯一方法去克服危机──透过持续的专注和加倍努力奋斗。到要作专注身体(最强)感觉的修习时,我的整个身体似乎变成了一块铅,四肢麻木。
在那刻,我的专注力已加强至足够如实觉知心跳的活动了,不久,一个沉重的感觉出现了,麻木的身体更愈来愈沉重,那时的沉重感觉虽然可怕,亦只一感觉而已,原来我已能摆脱对狂喜的执取来观看心跳,我能够全无恐惧地觉知着巨大的沉重感觉。
接着,我达致一种状态,当中只剩下两件可自称为我自己的东西──感觉(sensations)以及对那些感觉的觉知(awareness);专注强劲地紧握着感觉,乃至两股力量互相紧抱,就像两块被螺丝钉固定的钢板一样,我不知停留在这种状态有多久,突然间,专注增强至一压倒性程度,看上去好像快把感觉压低,直至它们被完全磨灭为止。
那一刻,我好像一个逗留在解脱门槛的人,品尝着那即将来临之大乐的第一口气息。只需前进一步,我便可脱离诸恶。像一只要作长途飞行的鸟儿正尝试着展翅,我正站在解脱的边缘,感到一浪接一浪的喜乐。
接着的一刻,在我还未知发生什么事之前,眼前一切突然变黑,我亦跌入了绝望的深渊;我不能继续禅坐下去了,我扑倒地上、伤心欲绝地哭泣起来。师父走过来安慰我,并劝我好好地睡一觉,明天再算。那时,萨山那大师因事离开了寺院,是我的另一位朋友维那耶禅师帮我度过危机的。那天晚上,不知为了什么,我十分悲伤,当时好像有点精神错乱。
第二天早上醒来,我已恢复精神,尽管前晚的经历如噩梦一样;但当天却如梦如幻地度过,因为我只机械地完成禅修的例行公事而已。
当天,在呼吸部分我并没有困难,当我顺畅地呼吸时,弥漫着的雾气笼罩着我,一个景象(vision)出现了──一小如微粒的我正漂浮在虚无飘渺的云雾中,而我则着迷地观看着。
当我意识到心脏的跳动声音时,发觉每一个心跳与下一个心跳都好像有很大的冲突,如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互相撞击。
那两股力量是:(1)不想专注身体感觉、只想沉湎在狂喜中、享受着凉快宁静的欲望。(2)领悟到那狂喜池,不管多么愉快与可喜,并不是我追求的目标;更重要的是,那狂喜池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,面对临终的痛苦挣扎时,我将会束手无策、无依无靠。
虽然知道必须远离那狂喜池、以专注力去面对那些不适意的感觉,可是,让自己沉湎在狂喜池中享乐的欲望是强烈的,这两股力量在我里面正进行着拔河比赛。这种冲突在我剩下的四天密集禅修中继续不断。到了要回家的时候,我下定决心,要坚定地走禅修师父为我制定的路线。
回到家中,我才有时间审视过去一周密集禅修的体验,把每一件事仔细地看清楚。我知道要驯服内心并非易事。在第一部分强烈呼吸中经常出现之危机干扰,实由于内心挣扎着要离开(鼻孔末端)接触点的结果;当我以极大努力、成功地令心安住于感觉上时,身体只剩下两样东西──感觉以及对感觉的觉知。这是重要的一步,因为那成就令我站在解脱的边缘。
那么,为何在下一刻我被抛下绝望的深渊呢?在回顾时,我才知道是自己本能地回转了身。原因很简单:我不想摆脱痛苦,因为痛苦的结束意味着生命的终结。生命与痛苦是分不开的,如果一个人想结束痛苦,生命也要一起被结束──也就是说,无休止的再生(不停的生死轮回)也必须被结束。尽管一个人可接受“生命意味着痛苦”的事实,但怎么也不会接受“结束痛苦必须结束生命”的推论。我认识到,自己对生命的执着欲望已令自己从解脱的边缘转过身来。
我了解到,要结束痛苦,我必须结束对生命的渴求,一个人只有停止渴求才能结束痛苦。
我知道必须依循禅师的指导──专注身体的不适感觉、它的疼痛、苦痛与剧痛等。我再一次了解到,耽溺于那狂喜池并非解脱之道,在痛苦感觉的火路上突围而出才是。想要解脱,我必须勇往直前。这条路──念住或专注的修习──我确信是我应走的路。
由于坚信念住或专注的修习定能导致解脱,我继续禅修。我每周往寺院一次,在那里寻求禅师们的意见和指导。
尽管我奋力尝试,仍不断陷入那狂喜池,唯一的安慰是,我的专注力不许我在那里停留得太久,于是,我有多些时间去练习专注不适的感觉。
在往后的修习中,有一次坐禅时,我发觉自心牢牢地固定在身体的感觉上,我尝试只专注痛苦的感觉,极为小心地不让心往外游荡,不知怎么的,我发觉心又跑开了,我十分恼怒,因为我已尽力专注了,而心仍会走失、偏离正道。
那时我明白到,令心安住在身体感觉上、严格地没有丝毫偏差地在单一的感觉点上,是何等重要!就像在针尖上放置一粒谷子而又要保持平衡不跌一样,情况如此微妙,乃至轻微的颤振,如“噢”或“啊”都会造成破坏。
除了每周到寺院外,我也尽量抽空在家里修习,虽然在家中禅修,比不上在有人监督的寺院好,但至少有连续性。作为一个事务烦多的在家人,我发觉禅修是个避难所,即使每天只能抽几分钟时间禅修也是好的。
一天,我在家中修习时,感到身体以极快的速度离开,向着一个我不知的东西直冲而去,就像一辆失控的汽车撞向石山一样,我以为自己要粉身碎骨了,在恐惧下我猛一使劲,把自己抽离那个感觉。就在我离开可怕的感觉那一刻,我知道自己又错过一次重大的经历了。我迅速明白,我应无惧地面对那可怕的感觉,无论发生什么事情,我都应放弃我自己,单单依靠专注即可。
后来,我告诉维那耶禅师(U Vinaya)有关那危险的撞击,他说:“记住,在寻找真相或解脱时,你必须随时准备放弃你的生命,向完全不了解的事物放弃自己是不容易的;你现正走在佛陀和他的弟子走过的道路,欲步他们的后尘,你需要勇气走下去;无需别人提醒,你现在也知道自己缺乏勇气了。因此,你必须更加严密地去修习专注,直至你作好准备去接受佛教的真相,从而获得解脱。” 要实现的目标已近在咫尺了,但路中间仍有两个障碍,一是我说过的莫名恐惧,二是期待的喜悦。知道接近目标后,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期待喜悦,于是,一个轻微的“噢”或“啊”,又错失机会了;当我成功地控制到喜悦的感受时,我又无法克服那莫名的恐惧,在关键时刻,总有一个障碍会出现。
一次难忘的体验我当时就知道,是“自爱(凡夫爱自身之情欲)”令我害怕去突破苦恼的束缚。当我问师父,怎样才能克服这种由“我执”生起的莫名恐惧时,他告诉我,要更加积极、热诚地修习专注,这种专注修习是不会做得过火的,无论你怎么尽力,它总是差点才完美。
有一天,我去听马莎.葛兰姆(Martha Graham)的演讲,她正在那时访问缅甸;我很感兴趣地去听那著名舞蹈家的演讲,我尝试在听演讲时,同时专注着身体与座椅上的触觉。
在演讲中,马莎.葛兰姆提到一位著名芭蕾舞舞蹈员所表演的精彩飞跃;她告诉我们,为了那次伟大的演出,那位舞蹈员(我忘了他的名字)用了各种方法去练习飞跃数百次(她确有提及这个次数),但仍无法达到完美,即使在彩排时,他仍未达到所需标准;可是,就在正式演出的时候,那个已苦练数百次的他才能在当时当地达致完美。马莎.葛兰姆解释说,这是他做了数百次的飞跃练习都失败后,才能导致最终在舞台上达到完美的高峰。
听到后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。所有的错失,无论是由于恐惧而潜逃、抑或因期待的喜悦而走歪路,原来一切都没有白费!总有一天,这些力量会被动员起来,造就那完美的一刻。
一天晚上,我躺卧着,在宁静而入神的状态下修习专注身体的感觉。起初的感觉并不难受,因为身体只轻柔地跳动,后来整个身体开始震动,彷佛遭到电击,我不再能平静,不得不凝聚所有力量才能专注到那些感觉;振动越来越猛烈,我继续坚定地专注,我的专注力是强大的,然而,感觉的猛烈程度似乎可以抗衡和挑战它,专注与感觉正进行殊死的搏斗,当中并不容许任何像“我会变成怎么样了?”等忧惧想法,当只有感觉及专注两个东西存在时,“我”便没有立足余地,“我”的错觉便被破坏了;随着感觉的强烈程度增加,专注力也能提升与此可怕力量匹敌,我不知这种情况过了多少时间;接着,突然一声巨响,好像被拉紧的神经突然爆裂,跟着我所知的事情就是,我盘腿而坐,整个身体敞开(打开)了,像无边无际的天空,无牵无挂,没有任何依恋执着,那是个难以言喻的时刻。
那天黎明时分,我在家中佛龛下方,一面顶礼,一面作如下简单的祷告:
我皈依佛
我皈依法
我皈依僧
我一生中不知说过多少次这个祷告了!但这一次,字字句句都是真心话。我知道自己又一次获得三宝的恩典,内心没有别的,只有安宁。